宗教的金城 都说天下名山僧占尽,但最先在金城山“舍筏登岸”的却是道教。
东晋时期,著名道教学者、炼丹家、医药学家葛洪曾于晚年不远千里流寓仪陇,在金城山南麓陡崖下一方自然生就的石洞中隐居修行。其洞之名,即以其著作名《抱朴子》号之,曰抱朴洞。洞前崖外百余米处,曾筑有一茅庵,若芙蓉出水,似木秀于林,信手而拈之,天然无雕饰。彰显着葛洪钟爱学问、清静无为,且不受尘埃半点侵,竹篱茅舍自甘心的恬淡心境。相传他在仪陇的时间并不长,且开融合儒、道两家哲学思想体系之先河,将神仙道教理论与儒家纲常名教相联系,论述神仙方药、养生延年、禳邪却祸之事,总结晋代前守一、行气、导引等神仙方术,论述人间得失,世事臧否,阐明其社会政治观点,并对道教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的代表作《抱朴子》,也是在其隐居地罗浮山最后收官的,但我想这部煌煌巨著里一定有金城山的影子与仪陇水土的情结。抱朴子走了,但他给金城山题写的五言绝句却穿透时兴,至今仍在:“酒尽君莫沽,壶倾我当发。城市多嚣尘,还山弄明月。” 抱朴子飘飘何所似,天地一沙鸥飘逸,还给金城留下了仪陇古八景之一的“抱朴遗踪”。“古洞千年在,金丹不可寻。天留还朴字,人悟学仙心。”任人千古凭吊。历代不少文人雅士曾在此流连忘返,清末仪陇地方官陆曾有诗云:“东晋名贤此地仙,结庐高隐在山巅。台叽曾解丹砂味,井灶空余绿草芊。炼就神楼人已去,养成胎息榻已穿。琅琊卖药传千载,惆怅斯民未有缘。” 而另一地方官彭鹤龄笔下的“金堆仙迹风流似,勾漏功名雪爪存。大寅鸡犬分明在,世上遥看古洞尊。”更是将对“抱朴遗踪”的尊崇表达到了一种极致。 抱朴子走后约又两个世纪,佛教来了。在中国大地上“南朝四百八十寺,多少楼台风雨中”佛教盛景已有一百多年的北周武帝年间,“天上天下,唯我独尊,自观自在,守本真心”的佛教相中了金城山,在金城山西麓建起了一座禅院。因地处西边,俗称西寺。相传昔日西寺古木参天,有奇花异草,潺潺泉水,浓荫掩映,鸟语花香。寺后佛龙洞侧绝壁处为摩崖造像群,雕凿数座佛龛,寺前山门旁的丈圆巨石上,亦雕刻数座佛龛。庙堂巍巍,圣院峨峨,建筑十分雄伟,院内有高塔一座,取名金塔;寺内有一卧佛殿,佛像长丈许,用铜铸成,重三千余斤。卧佛侧身闭目,一手撑头,双脚直伸, 神态安然。 卧佛两侧铸有十二尊铜像,称为“十二圆觉像”。这是密教崇奉的著名菩萨群体。是文殊菩萨、普贤菩萨、观音菩萨、金刚藏菩萨、弥勒菩萨、清净慧菩萨、威德自在菩萨、辨音菩萨、净诸业障菩萨、普觉菩萨、圆觉菩萨、贤善首菩萨等十二位菩萨向佛祖请问修行法门时、佛说大乘圆觉清净境界修行法的情景写真。金城高耸,佛法西来,香火蔽日,伽蓝冲天,成为当时川东北佛教圣地。 唐武德、贞观年间,西寺再修大雄宝殿,正殿屋脊梁书有开国功臣尉迟敬德的监修题记。今天的史料已无从考证这位大唐名将为什么要对西寺宝殿亲自监修,他戎马倥偬的身影是否亲临过仪陇,但他与秦叔宝一道作为门神的形象却为世代仪陇子民所熟稔与景仰。 大雄宝殿完工后,两侧又新建了钟鼓二楼,西寺从此有了暮鼓晨钟。唐肃宗上元年间,又于寺之东侧增建供奉二十五尊圆通菩萨的圆通阁,恰逢书法家颜真卿因言事忤君,惹得龙颜大怒,被贬官蓬州为长史,在游历仪陇时,他亲书了“圆通阁”匾额以赠庙阁。至此,寺庙开始走向了它的鼎盛时期,规模宏伟,殿阁层叠,前殿、正殿及左右配殿星落棋布,相互拱卫,相得益彰。 北宋大中祥符年间,真宗赵恒赐西寺名为“崇福禅院”。明神宗万历15年,崇福禅院新铸大铜钟一口,重约千斤,钟腹嵌银八锭,世称“八银神钟”;又铸铜佛一尊,头绾螺髻,两耳平肩,慈眉善目,笑容可掬。左手置胸前,右手下垂作指地状,袈裟斜裹,袒右肩,丈六金身,赤足伫立于仰覆莲座上,左臂镌“永镇崇福”四字,皆为当时佛教界艺术珍品。 元至元13年,崇福禅院重修大雄宝殿,这座重檐歇山式梁柱形建筑,通高十三米,面阔二十米,进深十二米,大殿两侧,重建有六边型的钟楼和鼓楼,“八银神钟”就挂在钟楼里。龙神殿、火神殿、雷神殿、文昌殿、瘟神殿、送子观音殿等配殿分列大殿左右,每殿皆供有一尊主体神像,既气势恢宏,又肃穆端庄,共同组成了一个庞大的川东北佛教王国。 明万历年间,仪陇知县廖敦在金城山东侧崖畔修建观音阁。阁内画有圣像观音、送子观音、千手观音、施药观音、龙头观音、卧莲观音、水月观音、众宝观音等众多不同主题的观音壁画,人物栩栩如生,莲台如花盛开,柳枝净瓶在手,普渡芸芸众生。清嘉庆初年,观音阁不幸被红莲教烧毁,观音圣像也面目全非。时任仪陇知县陆成本着手了重建工作,在他撰写的《重修观音阁碑记》中,我们可以看到这样的文字:“嘉庆戊辰夏,予承乏兹土,凡文武庙及诸署之倾圯者,悉振新之……窃思大士素著灵应,而庄严宝像为风雨所剥蚀焉……乃累石三级,竖阁三层……廊腰回抱,檐牙高啄,夫非仪之壮观哉!” 重修观音阁后,仪陇名士伍生辉撷录晚唐诗人许浑《咸阳城东楼》诗中的两句作为观音庙楹联:“溪云初起日沉阁,山雨欲来风满楼。”佛佑众生久,禅院越千年,但最动人的传说却竟是一件袈裟。 明崇祯年间,大明虽已呈日薄西山之势,但朱由检并没有停止在全国选妃。金城山下一位田姓美女被选入北京,成为崇祯之宠妃。这本与禅院无关,但传奇的是,每日当崇福禅院的僧侣们于暮鼓晨钟之际颂经礼佛之时,远在紫禁城深宫之中的田贵妃的心房都要为之跳动几次,虽关山万里,日日如是,风雨无阻。田妃感其故乡神灵呼唤,许愿要亲手刺绣一件千佛袈裟敬献给西寺神灵。在家乡坐绣楼时,田妃就是女红高手,一件蜀绣袈裟自然难不倒她。她用红缎裁成田字格的僧袍,用五色丝线绣出了一千个均约九厘米高的小坐佛,并用自己头上的青丝刺绣佛像的眼珠,将一个红尘女儿对佛的膜拜传递到了极致。袈裟绣成之后,崇祯钦命官员专程送达崇福禅院。 “黄金白玉非为贵,唯有袈裟披最难。”崇福禅院有此镇寺之宝,名气陡然大增,不但香客日众,远远近近的大小僧人莫不以一睹此袈裟为快,日思之,夜梦之,心向往之。这种空前朝圣的局面,反到使崇福禅院生出了诸多不安全的感觉来,于是自清以降,袈裟被历代住持小心收藏,密不示人。 民国20年,四川军阀田颂尧驻防阆中、南部、仪陇一带,偶闻崇福禅院有贵妃绣的千佛袈裟,价值连城,便四处游说袈裟本姓田,应认祖归宗,意欲据为已有。当时住持本秋法师为护守宝贝,不得不带着袈裟东躲西藏。意欲夺宝而不得,使后来成为国民党陆军上将的田颂尧不禁恼羞成怒,一面四处追捕本秋法师,一面放出话来说,如果崇福禅院不交出袈裟,将焚毁寺庙,屠杀僧众,没收庙产。如果交出来,则可保全僧众与庙产,免交庙产粮税,并许诺维修庙宇,重塑金身。本秋法师无奈,不得不矮檐低头,将袈裟拱手送给了田颂尧。 田颂尧当然不会稀罕一件袈裟,他看重的是袈裟本身的含金量,得手后自然不会沐浴焚香,顶礼膜拜,只不过是在成都去换取了一笔钱财而已。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,千佛袈裟曾一度现身成都少城公园 的文物展览,后来辗转流入成都名刹文殊院,并成为该院“空林八观”之一的“田衣绚彩”,至今犹在。历史的隧道太长,总是会走失太多的东西,从北周一路走来的崇福禅院也不例外,经历千年的沧海桑田,它满身疮痍,并最终在上个世纪的“文革”时期踪迹全无。我们今天能见到的崇福禅院、圆通阁与供奉观音的观音阁,不过是上个世纪末仪陇对当年寺院的重建而已,盛景已不再,但抱朴子的道与西来的佛之精髓却与山融在了一起,成为一种不可分割的念想与精神。